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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四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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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四章

自殘手足,以逃勞役賦稅,謂之福手福足。

眾所周知,隋煬帝是個敗家子,在位期間幹了很多大事,致使賦役重重,百姓苦不堪言,為了躲避沈重的賦稅勞役,寧願自殘身體,做了五逆的浮逃人。

貞觀初,這一情況稍有好轉,但自貞觀五年聖人下令修建九成宮之後,拋家棄田的浮逃人又多了起來。

尤其是聖人近年整出了修建洛陽宮鬧劇和動了封禪的心思,這讓許多百姓恍然醒悟,聖人跟那隋煬帝本就是親戚,恐怕也會成為敗家子,故此幹脆逃離家鄉,脫了編戶齊民的身份。

否則,以貞觀這般的盛世,戶數絕不止三百萬餘萬。

依照常理,這些浮逃人名下的口分田和永業田,應由官府收回,轉授給其他成年男丁,原本的賦稅和勞役也該取消,但當地官吏為了政績前途,非但沒有消除,還將這些賦稅和勞役轉嫁給其他百姓頭上,稱之為攤逃。由此,百姓愈加不堪重負,浮逃人也就越來越多。

最終,這個問題就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,雖然朝廷發了禁令,但還是無法解決。

其時大唐浮逃人主要有三類:

第一種,離開家鄉去往外地,依托在主戶名下,只求溫飽,做個客戶。

第二種,連人帶田一起投到王公貴族或者官員門下,成為別人的私家財產。

第三種,逃到荒郊野外,尋一個偏遠之地定居,致使官府鞭長莫及。

制止孫小娘給張牧川醫治的這一老一少屬於第三類,而菜畦旁邊的荒屋便是他們以前的居所,今日突然回來,原本是想把埋在家裏最後的半貫大錢挖出來,交與山上庇護他們的五溪蠻,沒曾想居然發現家裏進了生人。

他們在門外聽了一耳朵,知道張牧川和孫小娘不是惡人,這才放松了警惕,主動現身跟張牧川兩人交流。

張牧川一見這老少兩名農夫,便知對方是浮逃人,於是隱瞞了自己不良人的身份,笑著與這兩名農夫解釋道,“好教老漢知曉,我還要回到老家與未過門的妻子成親,暫時不想做浮逃人。”

老漢扭頭看了看孫小娘,驚訝道,“我看她對你如此體貼,還以為你們是夫妻呢,不曾想鬧了個笑話,還請莫要怪罪……”

孫小娘眼底閃過一絲嬌羞,但臉上卻依然是冷冰冰的表情,“外面還燒著熱湯,我先出去看看,你們慢慢聊。”

張牧川待到孫小娘走出去之後,對老漢苦笑著擺擺手,“我們沒有打招呼便借用了你們的家宅,該是我先向你們致歉才是。”

老漢環顧荒屋四周,輕嘆道,“這已經算不得是我們的屋舍了,浮逃人如無根浮萍,哪兒還有家啊……能臨時為你們遮蔽風雨,也不枉費當年我修建它耗掉的心血。”

兩人又說笑了一陣,旁邊的年輕農夫聽說張牧川要去沔陽,猶豫了一會兒,還是開口說道,“張兄,我有個不情之請……能不能拜托您幫我帶個人去沔陽?”

張牧川側臉看向年輕農夫,疑惑道,“也是浮逃人嗎?”

年輕農夫搖搖頭,“他是個小果熊,叫阿蠻……我答應了他會找個機會,帶他去城裏玩一趟,但最近很忙,再加上我是浮逃人多有不便,恐怕等很久都無法履行諾言,明日就是他的生辰,我想求您幫我帶他去城裏玩一趟,作為交換,我可以帶你上山,向阿蠻的父親求來上好的草藥,方便剛才那位姑娘醫治你的傷腿。”

老漢當即瞪了年輕農夫一眼,“胡鬧!你既不能兌現,當初就不該輕易許諾,現在更不因此麻煩他人,而是回去好好跟阿蠻道歉,用其他方式進行補償。”

年輕農夫羞惱地垂下了腦袋。

張牧川輕笑一聲,急忙打圓場,“嗐!這事兒簡單,於我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,即便你不幫我求藥,我也會答應下來的。”

年輕農夫立時擡頭,滿臉感激地向張牧川道了聲謝。

老漢眼珠子一轉,嘀咕道,“小兄弟上山一趟也不錯,你見多識廣,正好可以幫老漢我瞧一瞧住所附近到底出了什麽詭異……”

正當張牧川想詢問詭異詳情的時候,孫小娘抱著一只白鴿走了進來,瞟了老漢和年輕農夫一眼,走到張牧川旁邊,將鴿子遞了過去,指了指鴿子腿上的竹管,不冷不熱說了句,“找你的。”

張牧川接過鴿子,取出紙條,掃了一眼,心底頓時松了口氣。

紙條是袁天罡寫的,上面只有兩句話:“川兒啊,我已經在沔陽了,短時間緬氏使團是走不了的,你慢慢來哈!兄弟辦事,你放心噻……噶!”

張牧川收了紙條,想了一想,讓孫小娘出去收拾東西,打算跟隨老漢和年輕農夫一同上山,等到腿傷好得差不多了再去沔陽。

孫小娘嘴上說著麻煩,但出去收拾東西的時候,神情卻是輕松愉悅。

老漢見張牧川一直抱著鴿子,當即會意,匆匆挖了那半貫大錢,很識趣地帶著年輕農夫走了出去。

張牧川等到屋內沒人之後,從蹀躞裏摸出狼毫管子和空白的紙條,迅速灑下幾行墨字,揉成一卷,裝進竹管裏,又摸了把玉蜀黍食料餵給鴿子,而後將其放飛。

這鴿子極為靈性,吃的食料不同,飛行的方向也會隨之改變,此番吃了玉蜀黍,便不再飛往沔陽,改向西行。

等到鴿子飛出荒屋之後,孫小娘、老漢和年輕農夫三人才走進來將張牧川擡起,朝著不遠處的青山走去。

與此同時,長安延政坊的某間宅院內也有一只白鴿沖天而起。

站在窗邊望著白鴿翺翔天際的男子背對著青銅面具,長嘆一聲,“已經隔了這麽久,這張牧川看來是真死了,可惜啊,鄂國公和高陽竟都毫發無傷……”

青銅面具躬著身子,小心翼翼地將一個新造的袖裏針奉上,“此次白白浪費了您的一番苦心,實在罪過……屬下已經為您重新打造了一筒袖裏針,比之前的更細更毒,您一定會喜歡的。”

男子輕輕地嗯了一聲,隨意地指了指旁邊的桌案,“放著吧……那賊匪頭目範大膽現在如何了?”

“我尋到他的時候,只剩下一口氣,看來這次嘗試還算成功,那些東西的威力驚人,先生真是大才!”青銅面具俯首答道。

男子點了點頭,“讓那些僰童加緊挖掘石頭大寨附近的硝石,再多在戎州采買些油樟木和五谷雜糧酒,這些將來都有大用……範大膽死得英勇,要厚葬!把他的妻兒送去陪他吧!”

青銅面具立即單膝跪地,應諾一聲。

男子揮揮手,“你最近無事不要過來了,畢竟咱倆明面上分屬不同,讓人瞧見了不好……另外,托人給平康坊胡姬送去一千貫銀錢,就說她托付的事情辦不了,娑陀命運不濟,到不了長安,那樓船上還有尉遲恭和高陽公主這樣的人物,碾死一個昆侖奴比碾死一只螞蟻還簡單。”

青銅面具怔了怔,“一千貫……會不會太多了些,一個昆侖奴的性命值不了這麽多。”

男子冷哼一聲,“照我的話去做便是!我等並非如蚊蟲水蛭般的商人,要讓馬兒發命狂奔,怎能不餵草料?記著,不要直接說尉遲恭和高陽公主害死了娑陀,女人的疑心都很重,你得讓她自己查出來,明白了嗎?”

青銅面具點了點頭,領命告退,他依照男子所言,讓心腹手下去把事情辦妥,自己步行來到東宮,正巧碰上老翁和書生朝外走出,客客氣氣地跟兩人打了個招呼,“少詹事,杜都尉,你們這是要去哪兒啊?”

老翁正是東宮少詹事張玄素,書生則是杜如晦之子,城陽公主的夫君,駙馬都尉杜荷。

張玄素一瞧見來人是青銅面具,臉色頓時有些不好看,仿佛瞧見一只細犬對自己狂吠般,嫌惡得很,淡淡地回了一句,“聖人召見,去宮裏一趟。”

杜荷則面色和緩許多,因為青銅面具稱呼他為都尉,而不是駙馬都尉,雖然只是少了兩個字,但恰好撓到了他的癢處,於是笑著答了一句,“城陽公主也在宮裏,我去接她回府,順帶湊個熱鬧。”

青銅面具頓時來了興趣,追問了一句,“宮裏發生了什麽事?太子也在宮裏嗎?”

杜荷嘿了一聲,“太子當然也在……聖人今日就是召了太子、魏王、晉王三人,還有幾位公主過去教授家學,剛才宮裏來了個太監,說那幾位學得不錯,聖人非常開心,於是就想著再請些臣子過去,暢所欲言,演一個……啊呸,不對不對,是整一個如前幾年那般聞過則改的諫議小朝會。”

此時張玄素已經上了馬車,他扭頭看向還在跟青銅面具說閑話的杜荷,冷著臉道,“你走不走?”

杜荷急忙與青銅面具道別一聲,匆匆上了馬車,學著張玄素的模樣閉目養神。

東宮距離皇宮並不遠,馬車很快便停了下來。

張玄素撩開簾子,與杜荷一起下車走過宮門,瞧見大明宮外已經站著好幾位大臣,當即擡手輕喝,“喲!諸位,來挺早啊!”

趙國公長孫無忌用大拇指捋了捋臉上的兩撇胡須,哈哈笑道,“聖人召見,雖是親戚,也不敢怠慢啊!”

旁邊滿面紅光的中書舍人馬周表情認真地解釋道,“聖人說想聽我們的建議……我這裏恰好有些關於長安街巷布局、馬車通行的改進策略,想早點跟聖人商議一下,所以來得稍早了些。”

從張玄素身後匆匆趕來的魏征喘了兩下,舉著一本小冊子,“巧了不是!我也有本要奏……聽說聖人心情不錯,我特地寫了份奏疏,因為馬車速度太快,只來得及寫了十條,暫且取名為十漸不克終疏,該是能讓聖人渾身毛孔舒張,心情更加暢快!”

其他幾人面色忽然變得古怪起來,正欲再閑聊兩句,一名老太監噔噔噔從大明宮內跑了出來,扯著尖細嗓子喊道,“哎喲,幾位怎麽還在這兒站著呢,趕緊進去吧……房相和起居郎褚遂良大人早就坐在裏邊了,都與聖人一起飲了好幾爵酒咯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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